赵清俊短篇小说集透明的夜晚我为啥不当场死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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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赵清俊,昭阳区人,曾为短篇小说爱好者。

佳作悦读

我为啥不当场死亡

赵清俊

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,把我的躯壳和灵魂彻底地割裂开来。

那天清晨,天刚蒙蒙亮,我睡得正香甜,老伴就扯着嗓门骂道,停丧啊你,还不起来去刨苞谷。山坡上的苞谷被雨水冲土掩埋了,我接连刨了几天,累得筋疲力尽,以至于天都亮了,老伴扯着嗓门喊了几遍,我才睡眼惺忪醒来。我被老伴的金口玉牙给骂中了。当我扛着锄头走到马路的拐弯处,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向我迎面扑来。从听到那声音,到那声音撞在我身上,大概也就三四秒的时间。我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被风卷起,飞了出去,跌落在十米开外的地上。我的后脑勺咚的一声落在地上,大脑一阵嗡鸣。当大脑的嗡鸣声嘎然而止的时候,我人事不知,天眼缓缓打开,灵魂出窍,升上天空,飘飘悠悠。

我看到马路边歪靠着一辆摩托车,已经熄了火,但轮子还在飞快地转动着。那快速旋转的车轮,晃得我眼花缭乱。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,从地上爬起来,额头上鲜血汩汩直冒。他看到我躺在地上纹丝不动,吓得全身筛糠样的颤抖个不停。他从裤带上取下手机,开始拨打。三个简单的数字被他复杂化,排列组合成了、、、和。他吓懵了。他脸上的血滴落在手机上,手机变成了炉火中熊熊燃烧的一块煤炭。大概过了一个小时,救护车才呼啸而来。我的灵魂在上空紧紧追赶着救护车,如影随形。我怕我的躯体和灵魂永远天各一方,一刀两断。我像一只长了翅膀的大鸟,穿梭于云层之间,风在我的耳边呼啦啦直响。我不时用手拨开遮挡的云层,救护车在我的脚下时隐时现。医院,一群忙碌的医生把我送进急救室,开始了紧张的抢救……

当医院的时候,医生停止了忙碌。我的检查结果出来了:急性重型闭合性颅脑损伤、右额脑挫裂伤、右脑85%坏死。我的老伴一把抓住满头大汗的医生,迫不及待地问,医生,他咋样?他会咋样?医生摇头叹息,成了植物人。我老伴说,啥子是植物人?医生说,植物人就是活死人。我的老伴疑惑不解,打破沙锅问到底,死人就是死人,活人就是活人,活死人是啥意思?医生看了我的老伴一眼,摇了摇头说,活死人跟死人没有什么区别。老伴发出一声啊呀的惊叫,人靠着墙缓缓梭了下去。老伴坐在地上,呜呜咽咽地哭着,边哭边骂,狠狠地打着自己的嘴巴。你催他起床干啥?你这张臭嘴,你这张臭嘴……老伴对早上催我起床和骂我追悔莫及。我伫立在上空,伸出无限延长的手,医院的楼顶,想制止老伴左右开弓打着自己嘴巴的手。我紧紧抓住老伴的双手,愤怒地吼道,这怎么能怪你呢?老伴听不到我的话,耳光越打越响亮。医生劝着我的老伴,打嘴巴有啥用,快去准备钱做手术。老伴有气无力抬起头说,交多少钱?医生说,暂时交三万。我的老伴惊得半天合不拢嘴,我难受之极。

医院的过道两边,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病床,熙来攘往的人群要侧着身子才能经过。那些躺着和坐着输液的人,神色凝重、面如死灰。疼痛难忍的病人,发出长一声短一声的呻吟。酣然入睡的,发出细若游丝的鼾声。病人的家属,靠在床上的眯闭眼倒打着盹,坐在床上的耷拉着脑袋,蹲在床边的把头深深埋在裤裆里。由于没有床位,我也躺在了过道的病床上。老伴看到我双眼紧闭,用手摸了摸我微弱跳动的心脏,然后把脸贴近我的鼻孔,闻了闻我荡然无存、若有似无的鼻息。老伴用颤抖的手把我的左右眼皮不停地翻开,唠叨着,你不能闭上眼睛,睁开,快睁开,平儿和英子马上就到了。平儿和英子是我的儿子和女儿,他们在昆明打工。我看到了我白瞪瞪、胀鼓鼓的眼球,像沙滩上被烈日暴晒多日的死鱼眼。

一股强劲的风向我刮来,我在天空飘悠了几下,身子打了几个趔趄。接着,我听到了嗡嗡嗡的声音由远而近。我放眼望去,一只银灰色的大鸟向我伫立的方向飞来,后面拖着一条曲折迂回而灵动飘逸的河流。那是一架飞机。我环顾了一下四周,俯视脚下,医院旁边是一个宽阔无边的机场。我的目光穿透飞机的窗户,看到了双手紧紧抓在一起的平儿和英子。平儿脸色煞白,一套灰色的西服像口袋一样把他罩住,西服上斑斑点点的水泥浆依稀可见。平儿在建筑工地上搬砖、拌灰浆。英子的穿着倒是很光鲜,一套洁白耀眼的连衣裙很是惹眼,一头乌黑发亮的披肩长发瀑布般急流直下,淹没了她忧郁的眼神。英子轻轻靠在平儿的肩上,吸引了邻座一双双怪异而猜测的目光,疑惑、嫉妒、惋惜、爱怜。飞机在机场降落停稳后,平儿和英子急急冲出机舱,拉着手一路狂奔,撞得好几个人骂声连天。平儿和英子上了一辆出租车,向医院疾驶而去。

平儿和英子冲上住院部,看了看我,转身走进了值班室。他们从值班室出来,一路小跑着去了缴费的窗口。平儿把一沓钱递进窗子,收费的人接过钱弄整齐,塞进验钞机。钱被验钞机瞬间吞噬了,唰唰唰地吐出,然后放进了抽屉。那种炉火纯青吞吐的气势和娴熟,让我看得目瞪口呆。钱被收费的人塞进抽屉的时候,我想阻挡却鞭长莫及。验钞机上显示出这个数字,那两个空空洞洞的圈圈,咋看都像两只贪婪的眼睛和深不见底的黑洞。不然,平儿递进去的钱怎么会在转瞬之间便没了踪影呢。在我看来,死马是不能当作活马医的,死马就是死马,已经没有医的必要和价值了。

我被推进了手术室,医生为我做了开颅手术。我听到了忙碌之中器具碰撞发出的声音,冰凉而刺骨。我看到一个医生提起手术刀,眼都不眨一下,嚓嚓划开了我的颅顶盖。我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,但还是惊恐莫名地闭上了眼睛。茫茫宇宙,漆黑一片。满天黑压压的群鸦,嘶鸣着,欢腾着,奔我的五脏六腑而来。

我从手术室出来,头上包了个白色的大包袱,比我的头还要大。老伴、平儿和英子扑向我,不停地呼唤着。这时,我看到一对夫妇和一个男孩,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我的病床。那个男孩我很眼熟,我揉了揉眼睛努力回忆着。我终于想起来了,他就是骑摩托车撞伤我的人,那一对夫妇估计是他的爹娘。男人脸色凝重,女人提着一篮鸡蛋,男孩上楼时双脚不停地颤抖着。男孩走到我床边,扑通一声跪了下去,叔,我对不起你,那天我不应该骑那么快的车。平儿转过身,怒目圆睁,咬牙切齿,几脚把男孩踢翻在地,狠狠踩了一脚,你狗日忙着去投胎,我爹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断了你的手脚。英子一把抓住男孩的衣领,把他提起来,狠狠地给了他几个嘴巴,你还我爹来,你还我爹来。我的老伴从女人手里抢过鸡蛋,狠狠地砸在地上,蛋壳破碎了一地,清汪汪的蛋清和黄色黏稠的蛋黄从蛋壳堆里钻出来,悄无声息地流淌着。男孩的父母木讷地站着,任由平儿和英子对男孩的暴打,一声不吭。男孩忍着剧痛,没有出声。他们好像是故意把孩子送来惩罚的。我从空中扑下来,拉着英子、平儿的手说,这是一个圈套,你们千万别往里面钻啊!我被撞伤,肇事的孩子被打伤,然后他也去住院,两清互不亏欠。我在他们中间窜来窜去,怎么也劝阻不了平儿和英子对肇事男孩的殴打。平儿的脚踢在了我的身上,英子的手扇到了我的脸上。我没有丝毫的疼痛感。平儿和英子打累了,蹲在墙脚气喘嘘嘘,眼睛不停地打量着肇事的男孩一家。看到这样的情景,我黯然泪下,难受之极。我想走进我的躯壳,把灵肉融为一体,但是我彻底的失败了。我的躯壳和灵魂,像两块巨大的同性磁铁,互相排斥着。我的灵魂被躯壳像风一样卷上了空中,好半天才站稳脚。男孩的父亲,从口袋里哆哆嗦嗦掏出一沓钱,递给平儿说,我们就借到五千,差着的我家会尽快想办法。平儿接过钱,哼了一声,就五千?医院哪天停止治疗,我扛着铡刀来你家拿钱。

医院已经二十天了,病情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。我瞪着白翻翻的眼睛,微弱的脉动似有若无,呼吸时断时续。维持我生命的,是无休无止的输氧和顺着嗓子流进的水。医生在我的阴茎上插了一根皮管,小便像溪流一样流到床脚的便盆里。医院的治疗费贵得惊人,交进去的钱流水似的淌走。医生来了,告诉平儿,交进去的钱已经所剩无几。平儿大摇大摆地走进值班室,当着医生的面,把胸脯拍得咚咚直响,钱不是问题,只要能医好我爹。平儿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。但是,我看到了走出来的平儿,全身哆嗦个不停。在昏暗的灯光下,平儿蹲在地上,背靠着墙,吞云吐雾抽着烟。平儿把烟头扔在地上,用脚捻了一下,牙咬得咔嚓响,双拳捏出了油,额头上的青筋一览无余。平儿竖起三个手指,自言自语地说,再过三天不送钱来,老子真的不客气了。肇事的男孩医院,提点补品、送来饭菜或熬只鸡什么的送来。这些东西对于我毫无意义,老伴、平儿和英子更是不会看上一眼。但是,我看到了他们不断蠕动的喉结,我听到了他们咕嘟咕嘟咽口水的声音。等肇事男孩家的人走了,老伴、平儿和英子打开饭盒,揭开锅盖,狼吞虎咽吃起来。肇事的孩子家没有送饭菜来的时候,我的灵魂医院门口的馆子上空。我看到老伴、平儿和英子,要么走进米线馆,将就吃碗米线,或者随便吃两个馒头就管一顿。看到这样的情景,我潸然泪下。

我趁着黎明的微光,沐浴着爽朗的清风,踏着婉转的鸟鸣,缓缓飘到了肇事男孩家屋顶的上空。透过瓦房的微光,我看到了一筹莫展,眼睛血红的肇事男孩一家人。肇事孩子耷拉着脑袋,他的爹靠着墙叹气,他的娘面颊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。三个人估计昨晚没有睡觉,他们怎么睡得着觉呢?明天就是平儿下达通牒的最后时限了。医院的时候,平儿恶恨恨,怒火燃烧丢下一句冰冷坚硬的话,后天我来你家取钱。平儿的话果断而坚决,没有商量的余地。你说他们能不急么?肇事男孩的娘用袖子抹了一下红肿的眼睛,望了一眼男人和孩子,哀伤地说,一定要把牲口卖了?男人瞪了儿子一眼说,牲口不卖咋行?狗日把人家撞了,现在还没有醒来呢。女人叹了口气说,那子平不读大学了?男人说,救命重要还是读大学重要?一拿到录取通知书,你就鬼追着来了似的去告诉你那害人的女朋友,现在你说咋办?女人埋怨着儿子。我不读大学了,出去打工来医被我撞伤的人。肇事的男孩带着哭腔说。男人、女人和我都哭了。他们悲戚的哭声清晰明了,我的哭声他们一点也听不到。我的泪水落到了他家瓦房上,沙沙直响,秋风萧雨一样的凄楚冰凉。

太阳出来了,柔和而温暖。乳白色飘逸的薄雾,在村庄弥漫缭绕。公鸡的歌唱在雾气里飘荡回旋。羊群披着轻纱一样的晨雾,咩咩直叫。黄牛步履从容,踏着金灿灿的霞光,哞哞声响亮悦耳。猪们哼哼着,惬意舒畅。我被这样的景致所吸引和震撼。当霞光穿透薄雾,我的心碎了。肇事的男孩和他的爹娘,夹杂在牲口中间,融为一体。我吹了一口气,脚下的晨雾缓缓散开。我数着脚下浩浩荡荡的牲口。黄牛两头,一大一小,小黄牛每走几步,都要弯下头去咂几口奶,然后撒踢狂欢着。一群猪仔淹没在羊群里,哼哼唧唧,和母猪跟步随步,怕走丢了似的。羊群很多,窜来晃去的,看得我眼花缭乱,我数了好一阵子才数清,不多不少,刚好五十只。三个人夹杂在牲畜中间,迷幻朦胧。肇事男孩的娘抱着一只母鸡在前面开路,母鸡咯咯咯地鸣叫着,她被亢奋的羊群撞得趔趔趄趄。肇事的男孩拉着黄牛走在中间,黄牛不停地用舌头舔舔他的背。肇事男孩的爹披着一床披毡压阵,不时甩响鞭子。鞭子划了一道道优美的弧线,晨雾被搅起了一阵阵漩涡。鞭子的声音清脆响亮,干净而利落。那声音撞击到了我的心上,我像一只中弹的大鸟,摇晃了几下,一跤从上空跌落在羊群里。羊群、黄牛和猪们从我的魂魄上踩过,把我踏成了肉酱。一颗颗黑色的、冒着热气的、带着青草芳香气息的羊粪落在我的身上,打得我奇痛无比。

交进钱去的第二天,我做了脑积水引流手术。

当医生再次来催交钱的时候,平儿、英子和老伴彻底陷入了绝境。平儿一把抓住肇事男孩的衣领把他提起来,你去找钱,你给老子去找钱。男孩被平儿提得双脚离开了地面,在空中晃晃悠悠。我飘落到过道上,给了平儿两大个耳刮子。平儿手一松,肇事男孩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。平儿和肇事的男孩,蹲在地上嚎啕大哭。平儿也晓得,肇事男孩家已经交了四万多块钱了,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啊!

我非常羡慕躺在我对面的那个老头,他被查出了晚期癌症。一天,老头笑眯眯地说,身体好多了,整天躺着难受,想上街逛逛。见老头精神爽朗,容光焕发,一家人喜上眉梢。老头走到卖农药的商店,买了一瓶乐果回来,医院的楼梯时一饮而尽。我看到他喝乐果的姿势豪迈之极,像壮士饮酒一样悲壮。到了病床边,老头仰面朝天倒在床上,口吐白沫,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。医不好的病,不要落得个人财两空。这是老头闭眼时说的最后一句话。老头的微笑,让我嫉妒而羡慕。如果我能像老头一样行动自由,我要么会去撞墙而死,要么会用裤带上吊身亡,或者咬舌自尽割腕自杀。在医生催交医药费的那天晚上,我的灵魂重重扑到我的身上,我用双手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。我歇斯底里地喊着,你去死吧!你咋不死呢?我的灵魂累得大汗淋淋,躺在床上的我却怎么也不会窒息身亡,我依然瞪着白翻翻的眼睛。我连选择死的权利都丧失了,一股悲凉感涌上了心头。

一个好心的医生见老伴、平儿和英子无计可施,整天哭兮兮蹲在我的床前,动了隐恻之心。这个医生说,这种病有钱不一定能治好,无钱也并非不能治疗。平儿看了一眼医生,一声冷笑,没有钱咋个治疗?医生说,你们可以不停地刺激他的神经碰碰运气。平儿说,咋个刺激法?医生说,说些让病人曾经兴奋、快乐、伤感、绝望的往事,或者让他无比依恋和仇恨的人陪他说说话,这样可能会触动和激活他的神经。医生看了看乱糟糟的过道,接着说,这种治疗必须得换个安静的环境,最好是一间单独的病房。我向将信将疑的平儿摇手示意,那是骗人的鬼话,千万相信不得,过道比单独的病房便宜。

老伴走进我的病房,关上门,在我的耳边不停地絮絮叨叨。老伴说,死老头,你还记得不,我们刚认识的第三天,那晚月亮很好,在黑桃树下,你抱住我就啃。当你扯断我的裤带时,我狠狠的给了你一个耳光,你才松开手。老伴说着,羞怯的脸上起了红晕,灿若桃花。我听到了她砰砰的心跳。我们去地里干活都要经过那棵黑桃树,老伴有时喊歇歇,我笑呵呵地说,不敢,怕你打嘴巴呢。老伴脸一红,娇嗔地捶我一拳,打你个头。老伴接着说,死老头,你的山歌迷人死了。那次在遥望崖对歌,你是咋唱的?老伴看了看我野草一样疯长的胡须说,对了,你是这样唱的:“有点胡须你莫怕,出须的人会当家;小妹同我亲个嘴,强过你去买牙刷。”老伴唱着唱着就淌起了眼泪,死老头,你来亲嘛,啊!老伴见我没有任何反应,一下子变了脸。她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,朝地上恶恨恨地吐了一口痰骂道,刘老根,你给老娘老实交代,你和张梅花那个不要脸的骚女人睡过几次?我站在老伴的头顶赌咒发誓,仅仅就是一次,在谷草堆里。老伴见我瞪着眼睛看她,像似在挑衅。她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吼道,你这个负心汉还敢朝我瞪眼睛?

英子走到我床前,悲凄地说,爹,你别听村子里的人嚼舌根,我真的是清白的。联想后来发生的事,英子的话令我自责和难受,我怎么能怀疑她呢?她是一个像野马一样刚烈的孩子。英子读初中的时候,班上的一个男生课堂上向她递了张纸条,她一下子站起来,把撕碎的纸条扔向男生,迎脸就是一泡口水。英子的做法在课堂上掀起了哗然大波。英子初中毕业,外出打工,偶尔带点钱回来。她带回来的钱像是磷制造的,见不得太阳,把整个村子烧得烟雾缭绕,沸沸扬扬。村子里的人对我指指点点,戳我的脊梁骨,吐我的口水。最可恨的是那个张寡妇,去年春节,她的孩子从楼上摔下来,医院。由于没有钱,张寡妇抱着孩子呼天喊地哭泣。我送钱去借张寡妇,她把眼泪一抹,扭过头看了我一眼,发出一声冷笑,不干净的钱医人会细菌感染。我无地自容,脸瞬间气成了猪肝色,转身就走。我进了屋,把钱狠狠地砸向英子,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嘴巴,打得英子眼前群星闪烁,晕头转向。我摔门而去,蹲在门前的小河边哭眼抹泪。我低头弯腰,向英子深表歉意和忏悔。

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,我的老伴既然走进了张梅花的家。那天晚上,我看到老伴在过道上徘徊,蹲下,站起,踱来踱去。老伴的怪异行为令我担心,我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。我一直跟着她回到了老家。到家的时候,她来不及喘口气,歇下脚,直接走到了张梅花家的门口。她倒底要去张梅花家干啥呢?她们可是活冤家死对头啊。自从我和张梅花在谷草堆里发生了那件风流事后,老伴一见到张梅花就比鸡骂狗,指桑骂槐,甚至吐唾沫星子。有次我在路上捡到一棵梅花,带回家栽在院子里。那棵梅花成了老伴胸中的一捆干柴,遇到烈火,熊熊燃烧。你还想着张梅花那只破鞋,是不是?看到梅花你就想起她,太有意思了嘛!老伴以排山倒海之势,把我骂得不敢还嘴。老伴把那棵梅花拔起来,用菜刀砍成碎末,然后倒进了厕所里。老伴抬起手,试了几次才敲响张梅花家的门。门开了,张梅花歪出头来,吓了一跳,接着从头到脚打量着我的老伴。张梅花嘿嘿一声冷笑,用手指着刚升起的月亮说,你看……你看……我的老伴抬起低垂的头,看到了一弯冷冷的月牙。张梅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,你看到了吧,月亮从西边升起来了呢。每次见到我就吐口水,深更半夜跑我家来干啥?我的老伴满脸通红,耷拉下了脑袋,扑通一声跪在了张梅花的脚下。我求你救救刘老根吧……老伴丧失尊严的那一跪,我感到了天崩地裂和地动山摇。我身旁的茫茫宇宙在旋转、碰撞、破碎。我感到了一阵阵头晕目眩。

医院,平儿和英子用恶恨恨的目光瞪了她一眼,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,把头埋得深深的。张梅花轻轻推开门,来到了我的床前。她坐在床沿上,开始对我进行着恶毒的数落。刘老根,你不是人,你用一箩筐苞谷就把我骗到谷草堆里。刘老根,你是死猪脑壳,喝醉了酒人天面地神侃,张梅花的奶子好大哦,我和张梅花在谷草堆做那事进行了半个小时,还压死了一只耗子。你在放屁啊,哪里压死耗子,哪里有半个小时,你上去就焉了。我瞪着眼睛看着张梅花,没有丝毫反应。张梅花哪里知道,她在对牛弹琴。对牛弹琴,牛还会摇头甩尾。而我呢?我是一个死活人。我一声大吼,张梅花,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,那次是你勾引我,你睁着眼睛说瞎话,你给我滚。我和你做那事是真的,可我没有在醉酒后胡说八道。张梅花,你真会编啊!张梅花看了我一眼说,你瞪眼干啥?你有种起来啊,你哪有做半小时的本事。不信我们再试试嘛!我的老伴把耳朵贴在门上静静地听着,咬着牙,皱着眉,叹着气。老伴像捉奸似的,突然撞开门,冲进病房,一把抓住正在亲吻我的张梅花,扭成一团麻,打成一团糟。我一声大叫,你们整啥子名堂,简直丢人现眼啊!她们听不到我的声音,在地上厮打着,咒骂着,翻滚着,胜负难分。

张梅花出了病房,我的老伴一把抓住她的手说,你能多在这里几天么?我们就这样试试,看看他能否醒过来。张梅花伸手摸了摸被老伴抓伤的脸,含泪点了点头。这时,我才知晓,原来她们是在演戏啊!我一声大喊,老天,你让我去死吧!

想激活我的神经,像往平静的大海里投下一粒微尘。平儿和英子开始到处奔走借钱,很多时候都是空手而回,唉声叹气。肇事的孩子家,在平儿的威逼下,把家中的粮食卖得颗粒不剩。老伴、平儿和英子,蹲在病床边,用绝望、呆滞、空茫的眼神,与我白瞪瞪的眼睛对峙。英子突然站起来,看了她妈一眼说,妈,我来的时候走得急,还有点工钱没有算,我去拿了钱就来。

我跟着英子,风尘仆仆上了路。英子坐火车,我在天空飞翔。英子一个人去,我咋放心得下。挨黑的时候,英子到了车站,急切切地走出车厢,搭了一辆的士飞驰而去。英子在一个宾馆的门前下了的士,拿出手机,犹豫了片刻,终于拨通了电话。英子说些什么,我没听清楚。不大一会儿,一个穿着时髦,肩跨提包的女孩来到了宾馆,她在老远就看着英子笑盈盈的。女孩和英子似乎很熟悉。女孩笑嘻嘻地拉着英子的手说,都啥子年代了哟,何必那样封建呢。给你说了多次,现在终于想通啦。英子咬咬牙,点了点头,泪水在霓红灯下亮光闪闪。对于女孩的话,我一句也听不懂。我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,英子不是来拿钱的么?她在餐厅上班,跑到宾馆来干什么?她怎么流泪了呢?女孩见英子不停地流泪,瞥了一下嘴说,哭啥子哟,万事开头难。快去换衣服吧,我都为你带来了呢。

英子穿了一套洁白的低胸连衣超短裙,颤颤巍巍地上了宾馆的楼。宾馆的过道铺着红地毯,在明亮的灯光下,像一片滋生蔓延的地火在燃烧。过道狭窄低矮,给人一种压抑和窒息的感觉。英子推开一间房间,从容不迫地走了进去。英子进了房间,脱得一丝不挂,然后走进浴室,开始洗澡。英子被水汽温氲的雾气笼罩着,那缭缭绕绕的雾气成了我心中难以化解的谜团。她倒底来这里干什么?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,一个西装革领、头发稀疏、个儿矮胖,腋下夹着个公文包的男人走了进去。房间里的灯一下子熄了,接着我听到了英子发出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尖叫。尖叫声过后,我听到了英子呜呜咽咽的哭声。哭啥哟,上了床只能叫床,不能哭。嘿嘿!这是男人的声音。我在空中左顾右盼,想寻找一块石头、砖头或者刀具之类的东西。我要杀了这个可恶的男人。我要狠狠教训一下丧风败俗、让我脸面丢尽的英子。我身边一片空茫,一样东西都没有。我缓缓飘落下来,想破窗而入。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,我进不去。我用脚狠劲踢着宾馆的房门,踢得咚咚直响也无济于事。我恨死英子了,看来村子里的人绝非是杯弓蛇影,凡事无风不起浪啊!房门开了,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:那个满足了兽欲的男人正在慢吞吞、笑眯乐呵地穿着衣服,英子赤身裸体躺在床上。洁白的床单上,绽放着一朵鲜艳欲滴、刺人眼目的梅花。男人从皮包里拿出一沓钱,用手轻轻一撒说,五千块,自己清点。哈哈哈!男人转身离去了。那一张张轻飘飘的老人头,像纷纷扬扬的雪花,把英子发抖的胴体和那朵耀眼的梅花淹没了。我眼前一黑,瘫软在了门前。我的灵魂昏厥了过去。

当我和英子赶回来时,她不停地哭泣着,径直上了回老家的班车。英子的行为让我费解,医院呢?医院的上空,结果令我欣喜若狂。我住的病床换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,他正在输氧。我走了,我终于走了。只是,我走得太慢了啊!我手舞足蹈,脚踩白云,沐浴清风,一路高歌往回飞翔。我刚飞翔到我们村子的上空,便听到了飘飘渺渺,断断续续的哀乐声和哭泣声。

料理了我的后事的第三天傍晚,当肇事的男孩背着被子和他的爹娘正准备出门时,平儿意外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。平儿一把抓住肇事男孩的手说,你不能走。男孩一家用惊恐的眼睛看着披麻戴孝的平儿。我一声怒吼,平儿,你要干啥?你看看他家那空荡荡的羊圈、牛圈和猪圈,你看看他家装粮食那空空的口袋,他们已经倾家荡产了啊!平儿,你千万别干傻事,人死不能复生。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,平儿从口袋里拿出料理我后事剩下的两千块钱,递给肇事的男孩,悲凄地说,你拿去报名读大学吧!我之所以考取大学没去读,还不是因为没钱。肇事的男孩没有接平儿递来的钱,掩面哭泣。肇事男孩泣不成声地说,我撞死了你爹,你家欠下了那么多钱,你完全可以把我送进牢房。我能安心去读大学么?不过,你放心,花费的医药费我一定会打工来还。肇事男孩向平儿深深鞠了一躬。

平儿呆若木鸡地站在马路上,看着三个模糊的身影渐行渐远。我一声怒吼,苍天啊!我为啥不当场死亡?头顶,满天的星星在闪烁颤栗。脚下,遥相呼应的狗吠声被黑夜吞噬和淹没了。

长篇连载

第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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